人生的至境

和网友 珍珠贝 在网上闲谈，由于都已是花甲老者，不免都有些人生感慨，贝先生青壮年时多有坎坷。有一次贝先生给我留下的一段话是：

我年轻时候将 保尔的那段名言当作自己的人生守则，现在回想自己的一生，我基本做到了，这段话你肯定也知道，就是：“人最宝贵的是生命。生命属于人只有一次。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：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，不会因为碌碌无为、虚度年华而悔恨，也不会因为为人卑劣、生活庸俗而愧疚。这样，在临终的时候，他就能够说：‘我已把自己整个的生命和全部的精力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——为人类的解放而奋斗。”

他的这段话，不免让我哑然，感慨道，人都活得这么大年龄了，还是这样刻板执着，还是沾沾自豪于自己的青春岁月的积极奋斗。一直也没有感受到生命的被驱驰和愚弄，还像一个热血青年一样。

雪山松的性格，喜欢别出心裁和人唱反调，并且喜欢把那不同凡响的主旨，说得它头头是道。

我回复他说：“老哥，你白活了。——到现在你还满意你曾经这样活着过来，像个让人家编定了程序的机器人，那样活着，人还有什么趣味呢？——你真是个老东西！

我说，我崇尚的人生是，好吃懒做，不务正业。

我猜想到了这大相径庭的人生观对他心灵的冲击，老友果然哑然。

为了更加有力的迫其认可。第二天我进一步说道，我和老梁曾经闲话，老梁就说过，我20多年治理这个村庄，用的就是好吃懒做，不务正业的指导思想，你那么喜欢《老梁》，这下你服气了吧。

圣人还说着“饮食男女，人之大欲”这样的话呢，可见吃是人生首要的问题了。

老梁说，好吃。我是大逆着当时上司的要求，违命抗命给村子里多种小麦，让村民多有白面为口粮，还尽力鼓励各户多养猪羊，能有肉吃。新建了一个果园，在几年时间后，给村民像分土豆那样分苹果，在咱们当地周围几县中也是第一家。

老梁说，懒做。是我不跟风，还是要违命抗命，不在村子中做那些没有收益或者收益甚微的形象工程，面子工程。如果不是有功效的劳动，我就安排村民歇着。

老梁说，不务正业，是什么呢?

那时候，农村的正业就是农业学大寨，是能够尽全力的多生产粮食。粮食产量，亩产量是公社一级政府的主要政绩。他们最在乎的是村民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。

不能说他们就没脑子，只是他们居心不良。我知道的情况是，种庄稼，给土地投入了必要的劳动工时后，你再多投入劳动工时，其实就收效甚微了。劳作也就成为了无效劳作。我尽量不听他们，尽量多地到周边城市各工矿企业承揽工程，给村子里各生产队挣回劳务收入，这就是不务正业了。

老梁和我在一起，他就是个老孩子，喜欢另立学说，又能将那邪说演绎得多姿多彩，我听了他将常人最是鄙视的这一句话竟被他填充了这样的内容，谁能说他不对呢？

还是另外说我们普通人的人生吧。

如今我用这句话对付了珍珠贝后，重新认真思考了这句话，然后悟道：一个人如果能有尊严地以好吃懒做，不务正业来生活了结一生，寿终正寝，这可真算是人生的至镜了。

先从好吃说起，你应该多层次正确理解，你拣那正确合适的填写，就不要理解成胡吃，紧吃，海吃大嚼，做人的任何方面都不应过量，饮食的不过量，是人生最重要的自警。我看见那年纪轻轻就胖乎乎的青年，总觉得他们头脑简单，智商不足。——他人生的第一智慧就没有把握好。因为他人生的后期就不能把好吃进行下去了，那时的好吃，已经与早死相联系了。所以能够将好吃进行到底，那就是一生在享受了足够量的饮食快感，既需要上帝给你偏心地安排，又需要你必须是个智者。

说懒做。

我在这方面是最有人生体验了。我当过农民，做过工人，试验经商，跑过销售，当过兵，当过学生。工农商学兵，哪一项我都别说做好，都是根本不合格。无论那一行，我做不了多久就想着逃避。——我不矫情说假话，我在智力的大端上虽然优秀，虽然成绩也总是不错，可是大多时候，大多数作业我都不做，所以连个好学生也不是。我小小年纪就明白了，硬着头皮挨老师的训斥，还是比做作业轻松得多。我成人以后的思考是，我一生能逃避了这些？又一想，所有的劳作你都不行，你又往哪里逃避？

如今我已经是个退休的老头，突然明白了，这一条在我人生中竟然实现了。

要言之，懒做是什么呢？——要旨就是逃避了劳役苦役被奴役，逃避那为谋生糊口挣钱，而真实并不想干的劳作。这就要从另一方面回归到上面的主题，就是，人想要逃避的往往就是所谓“正业”，而十中八九人又不能逃避，那些没有趣味，折磨人心智体力的劳作，常常伴随着建功立业，立身活命，养家糊口这些人类生命基本的追求，不得不就范的劳作各项。能逃避开这些，又能活得有尊严，实在是大幸运。

人能够逃避这些，或则是祖先父老的余荫，——世人说你得有这命；或则是自己所得的侥幸，——世人说你得有这命；或则是自己的追求所得，——世人还是说你得有这命，才能具备这些追求的条件。

一个人如果心智健全，一生能逃过了那些自己不想做的，其实还需要选择有所劳作的。就是那有祖先父老的余荫者，还是要找些事情打发自己的人生光阴。没有余荫者总还得选择事情谋生立命。

“不务正业”就是人生最好的选择。你想要给它填什么内容填去吧。我所填的“邪业”内容是：做自己喜欢做的某项。一辈子能做下去，就是大幸运。能做出成就，被多人认可，是上帝给你的大荣耀。不要说是由于你的聪明和勤奋，连这些也是上帝给你的。如果做出成就无人赏识，也该感谢上帝，不仅你做下去的过程就是你幸福的人生，你说你有成就了，别人不认可，总有一个最重要的人物在认可，——那就是你自己，否则，你是怎么知道自己是有成就的呢？感谢上帝，他充实了你，将果实留给你自己。

你要寿终正寝了，知道一生所做没有什么成就，这又有什么好患得患失呢？——你的人生如琴，你时时聆听自己的弹奏，享受着美好的生命过程，你不在乎那声音和乐曲的记载留存，你一辈子在愉快的娱乐自己，这不还是很幸运的人生吗？

突然想到几年前看到过的一则逸闻，我竟然至今清楚地连数字也记住了。

说的是美国某研究机构曾经有过一次较大型的社会问卷调查，其中有一问是：你认为的人生幸福最主要的内容是什么？

记得是有76%的人填写的首项是：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。

噢，当人们的社会文明，科技发展，经济物质，文化多元发展到非常成熟以后，最看重这一项人生内容的人们，比例竟然会那样高。

2011年的旧稿